覽勝云廬探源頭:丹霞地貌的由來
在廣東省仁化縣的境內,有一處奇偉壯麗的地質奇觀——丹霞山。丹霞山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的山體是由紅色砂礫巖構成,在水流和風蝕的作用下被切割為許多兀自屹立、造型瑰怪的山峰。遠遠望去,植被稀疏、暴露著紅砂巖本色的山體仿佛一片赤色的峰林,仿佛從山谷茂密的林木中拔地而起,與穿流而過的江河交相輝映,形成了壯美的地質奇觀。
丹霞地貌這一名稱,源自于1928年地質學家馮景蘭、朱翙聲、樂森璕等人在粵北進行地質考察時,以仁化縣丹霞山的地名為這些紅色砂礫巖層命名。不過,丹霞山本體的命名者是誰?丹霞之名只是對這片色如丹朱之山丘的外觀描述,還是另有因緣?
溯源丹霞之名的歷史,可以追溯到明代崇禎年間。1646年,明清易代的戰亂仍在持續,來自河南南陽府鄧州的李氏兄弟,李永茂和李充茂,抬著父親的棺柩在粵北尋找葬地。途經仁化縣時,他們從當地人口中得知了丹霞山。實地考察后,他們被這些造型奇特的紅色砂礫巖山峰深深吸引,于是出資買下一片山地,即今日丹霞山的長老峰一帶。
李氏兄弟之所以對仁化丹霞山青睞有加,可能不只因為它具備避亂的功能性。李氏兄弟的家鄉南陽盆地以北的伏牛山南麓也分布著丹霞地貌,當地自唐代即有丹霞山之名。因此,生于斯土的李氏兄弟對粵北的同類地貌并不陌生,可能還會頗感親切。在戰亂未息、還鄉渺茫的境況下,選擇一處與家鄉景致相似的寓居之所便成了自然的選擇。于是,他們徑直以來自家鄉的丹霞為這片新買下的山地命名。
在山居之中,李氏兄弟安葬了親人,還鑿山修路、引水建屋,于兩三年間將丹霞山經營得井井有條。之后,割舍不下家國情懷的李永茂離開丹霞山,前去投奔風雨飄搖中的永歷朝廷,卻遭到排擠,旋即病逝。弟弟充茂則長駐山中,繼續打造這片遠離亂世的新家園。
與“愚公移山”的傳說相比,李氏兄弟當然不會有真正挪移山體的神力,他們能夠移植的只有山的名稱。盡管身邊的氣候、風物迥異于南陽盆地,但目及與家鄉相似的山色、口誦與家鄉相同的山名,也許能聊慰思鄉之情。然而,丹霞山這一名稱此時僅流傳于避居此地的遺民小團體內部,若有朝一日他們搬離此地,或是后代人口稀疏凋零,山名很可能會在時過境遷后被遺忘,遑論流傳至今。
李充茂之所以能夠完成“移山”壯舉,另一位人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,此君在明末清初的歷史上也著實掀起過一陣波瀾。他是明末清初的五名“虎牙”之一的金堡。金堡因言行激烈而得名,曾任山東臨清州知州,后在永歷朝廷任禮科給事中。在永歷政權于1650年逃亡到廣西梧州后,金堡被多名官員聯名彈劾下獄,幸得大學士瞿式耜庇護暫居桂林。然而,桂林在當年末就被清軍攻克,瞿式耜被俘就義,僥幸逃走的金堡為避禍而削發出家,之后輾轉前往廣州,拜天然和尚為師,法號今釋,字澹歸。
澹歸出家的行為在當時可謂蔚然成風。許多士人都選擇了遁入空門,而澹歸的師天然和尚在嶺南佛教地位崇高,澹歸因此在天然門下很受器重。雖然僧人在名義上不問世事,但澹歸仍同不愿與清朝合作的明朝遺民群體過從甚密,其中就包括在丹霞山隱居的前南明官員姚繼舜。
姚繼舜與澹歸以文字互相唱和,關系從融洽到親密,姚繼舜甚至將自己在丹霞山居住的晚秀巖等山地贈送給澹歸,可見他對澹歸的認可。此時,失去兄長的李充茂在丹霞山又度過了十余年,當初同來的母親和嫂子也都已去世。根據乾隆年間仁化知縣陳世英編撰的《丹霞山志》的記載,李充茂在山中的生活并不孤單,不斷有姚繼舜這樣的遺民攜家帶口遷來丹霞山居住,匯集了較為可觀的人口。人們相互幫扶,在營建和生產活動中共同出錢出力,丹霞山儼然成為遺民們的世外桃源。
很可能是在姚繼舜的介紹下,李充茂也與澹歸相識相知,并且關系迅速升溫。在澹歸的影響下,李充茂對佛門越發向往。此時,姚繼舜同丹霞山另一位遺民汪起蛟向李充茂提議,希望他仿效古代賢達舍宅為寺的遺風,也將自己名下的山地贈予澹歸,供佛事活動使用。最終,李充茂決定離開丹霞山前往廣州,正式向澹歸提出捐山的意愿。
接受李充茂饋贈的澹歸果然未負所托。他在丹霞山長老峰建立了別傳寺,在較短的時間內就將這座年輕的寺院打造成與曲江南華寺、乳源云門寺等古老禪宗名剎齊名的伽藍。在別傳寺的加持下,仁化丹霞山不僅有著與南陽丹霞山相近的風景,也同樣擁有了禪宗名山的身份,實現了對后者的“終極復刻”。
澹歸去世后,別傳寺逐漸衰落。在文字獄的狂潮中,澹歸的文集被視作問題作品遭到毀禁,位于海螺巖的墓塔被下令搗毀,別傳寺中與他有傳承關系的僧人也盡遭驅逐。
今日的丹霞山,早已成為聞名中外的旅游勝地。而丹霞之名,也已成為所有同類地貌的共名。從李氏兄弟的思鄉寄情,到澹歸的佛門事業,丹霞之名的由來,既是歷史的見證,也是自然的饋贈。